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杀 狗(小说)

  发布时间:2010-08-19 10:16:07
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憨二出生时父亲就死了,三岁时娘又撇下他一杆独苗撒手人寰了。左邻右舍见这孩子可怜,主动承担起了照顾孩子的义务,渐渐扩展到全村,从没有过正式的约定分工,谁家闲了谁家带走,随着他的慢慢长大,喜欢领他的人家越来越多,因为憨二很小就很有眼色了,很会帮忙干活。

憨二没有名字,据说他娘叫他狗蛋,他娘死后,村里人见他长的憨头憨脑,说话时舌头也有些打颤,一般人轻易听不懂,孩子又非常老实,就叫他憨二,叫着叫着就叫出名了,提到村长的大名有些小孩不知道,可提起憨二谁都知道。

日子过得可真快,转眼憨二到了弱冠之年,就死活不肯到任何人家里去了,麦场里有间小破房,他就在那里安顿了下来。村里人看不过去了,有威信长者找到村委会,提议管管憨二,村委会只好张罗着简单地给憨二盖了两件房,还有一个小院。

有了自己的家,憨二更是勤快了,院里院外整理的井井有条。一天,憨二见院门外倦卧着一只无精打采、毛色干枯的白狗,憨二看着可怜,就给了些剩饭,谁知那白狗再也撵不走了,憨二索性收留了它,在院里盖了个舒适的狗窝,有自己一口吃的,就有狗吃的一口,只一个月,那白狗脱胎换骨的变了样,毛色雪白,健壮漂亮,那狗很通人性,和憨二十分亲昵,看家护院,尽职尽责,两个孤单的生命在那个小院里相依为命,过着简单快乐的日子。

眼看着村里的后生们一个个成了家,热心的大妈大婶们不时的鼓捣憨二该娶房媳妇了,有个女人就有人疼了,前前后后给介绍过几个姑娘,姑娘们都嫌他老实憨直,孤家寡人一个,又没家底,没人愿意嫁他。

说到没家底,憨二虽是光棍一条,日子却是过得很有起色。憨二极勤快,又心灵手巧。起初,用山里摘来的枝条编成箩筐、提篮,还养几只鸡,下了蛋,把蛋存起来,逢集的日子,早早的去西十多里外的西坝镇上赶集,卖掉自编的箩筐、鸡、鸡蛋,再把钱存起来。憨二总会有自己加工的东西拿到集市上去卖,到后来发展到卖家具。

村里有个石木匠,他家最早是地主,地主在书本里的形象大多是凶神恶煞、为富不仁,可落水村的石木匠一家为人和善客气,只要看见憨二从他家门前过,都会叫进去招呼吃点东西。石木匠一家也是在憨二小时候领养憨二最多的人家,憨二喜欢去石木匠家串门,同时,总是主动帮石木匠干活,石木匠稍加指教,憨二便心领神会。石木匠见憨二勤快机灵,要是赶上活忙,就喊憨二来帮忙,活干完了,给憨二开些工钱。周围十里八乡的人们总会打听着来找石木匠做木活,石木匠有干不完的活,憨二的工作也就有了着落。

兴许和成长经历有关吧,憨二性情显得有些孤僻,原本说话说不大清楚,听的人又听不清,有时还会忍不住笑出来,这样,憨二更不爱说话了,也不肯死心塌地的找个老婆。村里人见他都会劝两句,“憨,瞅着差不多,硬磨,能成的!”

这时,憨二一副认真的面孔,沉思地摇摇头说:“不成的,不能没骨气”。因此,憨二在村里人眼里,还有一个明显的性格特征:死犟死犟!

    看来憨二是轻易讨不到老婆的,短时期内,他是过不上在梦里梦到的那种幸福生活。村里人传言,憨二做梦常梦到老婆,很漂亮还很勤快,做梦做高兴了,就对人讲了,村里就流传开了憨二幸福生活的精彩片段。

    这时,离憨二家不远的麻姑看中了他。麻姑小时候出水痘,抓痒抓破了脸,给一张还算端正的脸上留下了许多永久的点点,被村里人赐封为麻姑,久而久之,都忘记了她的原名。这个小村里的人名极具地方特色,她娘还叫她原名:女女。

麻姑家只有母女二人相依为命,日子过得十分清苦。憨二看不过去,常常抽空帮忙干些重活、脏活,麻姑母女很自然留憨二在家吃饭,日子久了,憨二习惯于有空就去麻姑家干活吃饭,麻姑习惯于给憨二洗衣做饭,照这样的情形,两个苦命人差不多已经具备了过日子的基本模式。麻姑母亲看在眼里,急在心里,她一心想给女儿找个好婆家,吃穿不愁,衣食无忧,可眼下两个傻孩儿彼此这么互相照顾,以后不知会怎么样呢?不行,当妈的必须有个决断才行。

    一天,憨二干完活后,麻姑已经麻溜地打好洗脸水,做好了晚饭侯在那里,等憨二吃完了,麻姑娘一脸正经地对憨二说:“往后你别再上咱家来了,你也很忙,咱家的活咱自己干,不用你帮忙,娃们大了,人要说闲话的,麻姑还想嫁个好人家哩”。听到这里,憨二还未开口,麻姑已经嚷开了:“妈你老糊涂了,地里那些活要干你自己干去,我可干不动,再说,谁要说闲话,就让说去吧,我就和憨二过了,谁能把我怎么样!”麻姑娘一听这话就骂上了:“你这个死女子,不识好歹,先把我弄死,再和憨二过起”。看到这阵势,憨二站起来就往外走,在院子里站下,说了一句:“你们别吵了,我再不来了”。身后传来麻姑的骂声:“你这个瓜怂,要滚就滚远些,再不要来了!”

    憨二又过起了光棍汉的日子,常常想起麻姑的万分好来,却是极有骨气,再也不肯上麻姑家门,忙却不能不帮,他不忍心看麻姑母女吃苦受累,依旧不声不响帮着干些脏活累活,麻姑不肯退还憨二家门上的钥匙,做了好吃的就偷偷地送过去,帮着收拾收拾屋子,洗洗衣服,有时会撞上,互相也不作声,只匆匆离去。

    “汪,汪…”憨二的白狗在冷清空荡的院子里报警,憨二从屋里出来骂一声“作死,瞎叫唤什么?”刚在院里站定,村长和一个年过半百干部模样的人已站在了大门口,憨二赶紧堵好狗,把村长和干部让进屋,村长忙扶干部坐下,问憨二要茶叶,亲自给干部沏好茶,然后对憨二说:“憨二,现在有个光荣而又艰巨地任务要交给你,你必须尽心尽力地完成!这是咱们的杨县长,了解到咱们乡比较穷,坚持要来咱们乡抓扶贫工作,为了更深入透彻地了解情况,又坚持到咱落水村来蹲点,县长要找一个清静、简朴地地方,我们考虑再三,觉得你这儿最合适,就安排到你这儿了,明白吗?这是咱落水村天大的幸运啊,咱落水村就要过上做梦都梦不到的好日子了。现在就看你的了,把县长照顾好了,全落水村人给你送锦旗”。村长很正式、很书面的向憨二下达了任务,没顾上考虑憨二是否听得懂此间大义。这突如其来的任务,在憨二还没有完全明白过来的时候,就觉得应该赶紧表态了,憨二使劲点着头,内心兀自激情翻涌,心都快要跳到嗓子眼了,心想:“天呐,县长、红旗,我还在人世间吗?我憨二也有这样的荣耀啊!”抬手猛一拍胸口,不想用力重了些,向后退了两步,站稳后,表情郑重,破天荒极其干脆利落地说了一句:“村长你放心,我保证照顾好县太爷!”。

憨二其实是有些文化的。小时候常常偷偷躲在破败的校舍窗户下听老师给学生们讲课,坐在教室里的没学明白,他全学会了,还主动帮一些学生写作业,后来被老师发现了,叫他坐在教室里听课,他死活不肯,又到别的窗户下偷听去了,严格意义上说憨二没上过学,可他比上过学的孩子识字多、学到的多。只要见到有字的纸片,他都会捡起来仔细看一遍,也很爱收拾村里人丢弃的书、报之类的,拿回去认真的读。

县长看着很滑稽,很好笑,心里却涩涩的,笑不出来,抬手拍拍憨二,温和地笑着说:“还是随便些好,来,咱们坐下说。我看,这里很好啊,今晚开始就住这里吧。还有村长,以后讲话不要夸大事实,也不要盲目乐观,帮助你们脱贫致富现在也只是个初步设想、美好愿望”。村长红了脸,局促地低了低头,忙应声:“对、对、您批评的对,要实事求是、客观公正!”县长不再说什么。

    憨二给县长续上茶,起身就去给县长准备房间,村长不放心跟了出来。憨二翻出曾经麻姑督促置办的新被褥,让县长住朝阳的这间屋,憨二把自己的旧铺盖搬出去,和村长很快的安顿好了县长的床铺,县长再三推让不必这么客气郑重,憨二更是激动地满头流汗。村长看着布置妥当了,还要去安排县长的午饭,临走前悄悄拉住憨二叮咛:“这可是咱的县太爷,千万要照顾好!搁在过去,若有丝毫闪失,是要杀头的,懂吗?”憨二一下子觉得有块石头压在心上,有点喘不过气来。

    村长刚走到门口,冷不丁那白狗“噌”的窜身直扑村长,吓得村长急闪,顿时脸色煞白,两腿打颤,幸好有铁链拴着,只差一尺就咬着村长了,那白狗没咬着村长蹿跃着吠叫,憨二断喝一声:“你这畜生,定定卧瞎(ha)!”白狗茫然的看看憨二,看看村长,细声嘶哑着缓缓趴在地上。这时村长已是怒气横生,扭头左脚下一根木棍,顺手抄起朝狗头当头一棒,白狗一声凄厉长嚎,直起身子,看着憨二往后退缩了两步,憨二急扑过去,把狗头抱在胸前,细细查看伤口,狗头上雪白的毛发间已渗出鲜红的血来,憨二心疼地把脸贴在白狗脸上,轻抚白狗健壮优美的身躯,白狗半立着身躯温顺地倚在憨二胸前,憨二返身屋里找出云南白药轻洒在伤口处,白狗细着嗓子嘶叫着,像是在诉说委屈。憨二阴沉着脸站起来埋怨村长:“它又没伤着你,下手怎么这么狠!”。这时县长已站到了院子里,看了这场景,竟然不怕狗咬,走到狗身边,伸手轻抚狗头,说了声“打重了”,村长一脸怒气,只对着县长说:“县长,您先歇会,我去一下,一会再来”,说完忿忿而去。

    正值五月间,憨二小院里有株丁香,花事正浓,满院清香,还夹杂着沙枣树甜丝丝的枣花蜜香,沁人心脾。憨二的小花园整治的十分雅致,小花园一面靠墙,三面周围全是用直径三厘米粗的小木棍串起来围出来的,小木桩一头深埋在土里,出来的部分有一尺来高,顶端被锯得十分齐整。小花园里有三四株月季,靠墙有一排胭脂,还未长成,中间空隙处种了些香菜、葱、白菜等零星蔬菜。这个小花园里种植的品种多、数量少、相互间似乎都是一种花朵,都是一种点缀、一种衬托。沙枣树在靠院门花园一角,对角是丁香。看得出,这小花园憨二是花费了些心思和力气的。这时这里的气侯,太阳一出来,屋外暖暖的,十分惬意,屋子里却有些冷。县长要在院里待会,憨二端出两把椅子,和县长坐在院里聊天。

    憨二给县长说起了和白狗经历过的一段遭遇。三年前,憨二借了辆架子车,领着白狗去东十里外的山林里砍木柴,稍粗的用来盖鸡窝、做小花园的篱笆等,余下的当柴火烧。回家途中,憨二拉的木柴比较多,车子两边伸出许多枝条,不小心刮了途中的几个路人,他们肩上都扛着铁锹,开始咒骂憨二不长眼睛,憨二不停的道歉,他们看憨二孤单一人又言语不清,觉得好欺,不肯轻易放过,憨二有了怒气,再也不肯示弱,于是双方在公路上动起手来,憨二寡不敌众,那白狗围在主人身边狂吠着左冲右突,一时间那五六个人竟没捞到什么便宜,这时一大汉抡起铁锹向憨二横扫过去,眼看憨二躲避不及,白狗迎着铁锹向那大汉猛扑过去,大汉倒下了,脸上被狗爪拉开了一条口子,胳膊也被咬伤,顿时血流如注。白狗的后腿到肚皮也被铁锹切开了一条大口子,流血不止,一看这阵势,所有人都怔住了,憨二抱起狗哭喊着见人就问哪有兽医?那几个人骂骂咧咧地扬言不放过憨二,先忙着给那大汉找大夫包扎伤口去了。幸好,没耽搁多久,就找到了兽医家,憨二求兽医不管花多少钱都要救救他的狗,憨二抱着白狗的头,让兽医处理伤口,兽医说不要紧,死不了,伤口包扎好回家养几天就好了。

    包扎完伤口,憨二很小心地抱着白狗回到公路边,架子车还在,他脱下外衣铺在细枝条上,把白狗放舒适了,平稳缓慢地拉着车子回家了。憨二原本想着要为他的狗报仇,可后来再也没见过那些人。

    憨二第一次见县长,和县长说了四十多分钟话,县长没让他重复过一句,他的一字一句都被县长都听的真真的,这让他纳闷了好长时间,后来,村里人听说了这件事,年纪大的更觉得奇怪,怎么可能呢?我们看着憨二长大的,时常会听不清,县长怎么就听懂了呢?据说,县长还很喜欢憨二,说和憨二很投缘。人啊,有时真是很怪!

    有好几次,村长另安排了住处,让县长搬过去,说憨二的狗很凶,担心县长终究要吃亏,县长坚决不搬,说再找不到像憨二家这么好的住处了,清静、雅致。说来也怪,那狗从来不咬县长,只要县长一进院门,白狗喊叫着窜得老高,像是在亲切问候。

    县长住到憨二家第二天开始,就早出晚归,晓行夜宿。白天走乡串户,了解调查情况,晚上回来认真细致地思考,实事求是地分析,长篇累牍地做详尽、庞杂地记录。哪些村户需要扶贫?哪些山梁需要植树、种些草料?哪种土壤需要种植哪种作物?扬长避短,发挥优势,自我创新、积极拓展发展经济的路子。粗略计算了一下他已计划好的扶贫口子需要多少资金,谋划下一步要去哪里筹备这么一笔扶贫资金。单单了解民情、了解当地方方面面的情况,一个多月的时间很快就滑过去了。

    县长亲自到市民政部门要扶贫款,并且紧跟款项走,先到县民政局,再盯着直接划拨到乡,再跟踪到乡,参与分配扶贫款项。

少雨干旱、靠天吃饭的落水村,首先要解决灌溉饮水问题才能谈发展农业经济的问题。县长召集相关人士开会、讨论、研究以解决落水村灌溉饮水为中心(这个村缺水尤为严重)整个乡为辐射面的水利工程工作方案,等方案一定下来,有了预算,县长立刻拨款,又跑水泥厂、石子厂等厂矿拉捐赠,能捐多少是多少,从不摊派。下一步就要扶植创办几个乡镇企业,深入分析了当地气候环境资源特点,立足于已有的资源创办深加工产业。这样,既解决了资源浪费问题,又为毫无经济来源的贫困户解决了生计问题。

县长在调查中发现了很恼火的事情。县里每年都会给贫困乡发放额度不等的扶贫款,像落水村这样有名的扶贫村,怎么越扶越贫?经深入调查才了然,扶贫没扶到地方上,该扶得不扶,不该扶得乱扶,以往的扶贫,扶得都是有产业的富裕户。政府发放的扶贫款,说的是无息使用三年,到期后如数归还国家,其实只是个说法而已。扶贫款本来就是有风险的,可收可不收,能收回来更好,收不回来,只需一份报告就可以了结。说白了就是白给你钱使,这么个天上掉馅儿饼的好事,得让多少人夜不成寐地惦记啊!真正该扶贫的其实是闻不到一丝香味的。所以,县长决不让任何人染指扶贫款的去向,这样一来,那些喝惯了油水的人更睡不着了,是被气得睡不着。睡不着也别闲着,拿不着白使的银子,算计别人还不会啊?好好想想,怎么能让他别挡爷的财路?一个个龌龊的计谋正在酝酿之中…

县长鼓励那些缺乏劳动能力的人家搞些小本经营,摆个菜摊,弄个小卖部,只卖些日用小百货,方便了村里人,自己也完全可以维持生计,还有很多帮助十里八乡的人摆脱困境的实事。

不久,县长在民间就有了杨青天这样一个称呼,在县长住到憨二家一个星期后就有村民送来鸡蛋,让县长补充点营养,接着,村里人今天这家送吃的、明天那家炖鸡汤,后来发展到别的村的大老远的送小羊羔等等,都是给县长补充营养的,落水村的女人们很细致的做双布鞋、很精致的鞋垫等物品,县长碰上乡亲们送来物品的时候,死推,乡亲们照旧死送,县长列了清单,派人把吃的用的分别给孤寡老人送去。人民的眼睛是雪亮的,村民们都能看到县长的辛劳,看到了一个真真为民谋福利、为民做主的青天老爷!

还有一件可喜的事情,就是麻姑娘对待憨二的态度有了惊人的转变,老远见了憨二就等在那里,主动和气的打招呼:“憨,有空上咱家吃饭来!”憨二老实的回答:“那县长咋办?”麻姑娘立刻说:“那就让麻姑上你家给你们做饭去,你知道,麻姑做饭做得好”憨二有些不好意思了,憨憨地说:“那多不好意思,太麻烦你们了”。“不麻烦,不麻烦,走,这就上咱家,也该做晚饭了,叫上麻姑,就去做吧,伺候好县长要紧,对不?”麻姑娘直接拽住憨二袖子,进了自家院里。进门就嚷开了:“女女,从今晚开始,就去憨二家做饭吧,这些日子,就不给我好脸色看,现在得意了吧你”麻姑已站到了院里,面如桃花,歪着头,笑看着憨二,憨二的心“怦、怦”直跳,幸福的感觉来的太快,此刻只有红着脸,低下了头。

转眼就到了收获的季节,这里天凉,到八月间麦子才成熟,憨二割完了自家的麦子。从麻姑家开始,挨个帮缺少劳力的人家收割麦子。

一天夜里,憨二发现县长的灯一直亮到深夜,还时灭时亮,憨二想:“不应该啊,要说换地方换床睡不着,这都快三个多月了,该适应了啊,怎么回事呢?”

憨二又观察了两个晚上,灯还是亮到深夜,憨二睡不着了,恍惚到了天亮。朦胧间听见麻姑已在忙乎早餐了,憨二赶紧起来给县长打好洗脸水。县长出来了,一脸的疲惫、倦容,样子十分憔悴,憨二问县长是不是生病了,请个大夫看看,吃些药休息休息,调养两天。县长坚决的摇着头,说是有点累,不要紧,没事的。吃完早餐,县长扶植起来的小型石子加工厂今天剪彩,正式开工生产了,人已经等在门口了,出门前县长说中午还是不回来。

    县长一出门,憨二和麻姑开始分析原因,是不是有蚊子小虫子之类的?还是褥子太薄?于是两人开始晒被子、晒褥子,关紧门窗,在屋里点上蚊香。麻姑去自己家取了一床棉絮,要给县长把床铺厚实些,这样县长可能会睡安稳些了。

    憨二正要出门去石木匠家干活,一出门不远处有两个干部模样的人不时向他看,憨二觉着这两人就是和他家有关系,迟疑着走还是不走,这时那两人朝他走过来,并问道:“杨副县长是住你家吗?”

“杨副县长?噢!嗯,是在我家住,咋了?

“我们能进去看看吗?”

“行啊,这两天县长总睡不好,我们正想办法呢?你们是干啥的?”憨二自从见了县长以后口吃不清的毛病好转了很多,说话流利了许多,可能是自信给人能带来翻天地覆的变化吧。

“我们是杨副县长的同事,来了解了解情况,我们问什么你回答什么,好吗?”其中一人边说便从黑皮包里掏出笔和笔记本要做记录。

憨二有些反感他们的谈话语气,盛气凌人,居高临下,像是在询问犯人。看他们的架势难道是县长的领导?憨二觉得县长就是最大的官了,竟然还有人管县长.憨二“嗯”了一声。

“谁负责杨副县长的饮食起居?”

憨二梦都没梦到过这么阵势的谈话场面,一阵紧张,口吃的毛病又犯了,“先是我,现在是我们浪(两)个”顺手指指麻姑。

那人轻哼了一声“排场不小!”

“据了解,远远近近的村民都叫杨副县长青天老爷,还送来了很多东西,是吗?”

憨二觉得说话有点困难,选择十分简洁的回答“是的,都是吃的”

那人又嘟囔一句:“官僚!”

“他给你们交伙食费吗?”

“县长硬要给我们,我们不要,村长说是为村里人办事,村委会出伙食费,再说,村里人送来的都吃不完,还有很多吃的县长派人给没人管的老人送去了。县长还给我们村送了很多很有用的书。”憨二很费劲的咬字还是咬不清,还好,有麻姑不停的重复说明。其中一人有些不耐烦的对着憨二说:“你能不能说清楚点,我们听不清”。麻姑解释说天生这样,不是故意的,现在比以前好很多了。

“杨副县长每天都做些什么?”

“县长天天出去,给穷人们办事”

“我再说一遍,在县委,他是排名最后的一位副县长,称呼要严格,不要乱叫!杨副县长出门干什么,你们怎么会知道?算了,今天就了解这么多吧”那两人听得很费劲,若不是麻姑在旁边翻译说明,根本听不清憨二在说什么,于是草草结束了用心不良的谈话。

    憨二送走了来人,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,心里惶惶的,总觉得来者不善。行走于官场的人,若想要更上一层楼,必须具备官场第六感,也就是政治敏锐性,善于观察、善于分析,善于捕捉机会。在民风淳朴的落水村,朴实憨厚的村民怎么会有这样的政治警惕性和政治敏感度。什么是事实?事实就是你持有什么样的心态就可以了解到什么样的结果。别有用心的阴谋家们,想了解什么就能了解到什么。

    麻姑早早的精心张罗了几道菜,只等天擦黑县长进门就可以吃到可口的饭菜。“汪、汪…”白狗喊叫了起来,县长比往日回来的更晚一些,脸色比早上出门时更憔悴了,疲惫不堪。憨二急迎上前,扶县长坐下,麻姑早已端来热水,憨二淘了毛巾,递给县长擦擦手、脸,县长擦完脸,直接埋头吃饭,很少说话,憨二和麻姑不敢多言,只是默默地看着,看到他们一副诚惶诚恐地样子,县长勉强笑了笑说:“别光看,你们也吃啊”。不知怎么的,憨二觉得鼻子酸酸的,一种从未有过的伤感。快六十的人了,要累死啊!

    咦,灯怎么又亮了?憨二搜肠刮肚地分析原因,半天也想不出个头绪来,一阵烦躁,翻出别人让的两根烟,抽了起来,以前没抽过,猛一呛,不由咳嗽起来,眼泪直流,索性让眼泪流着,过了一会,情绪好多了,只听县长不时咳嗽两声。憨二来到县长窗外问:“县长,咋了?我还是找个大夫来看看吧”。只听县长喘着粗气说:“憨二,不早了,回去睡,我这是老毛病又犯了,过些天就好了。”憨二无可奈何,在院子里站了一会,听着县长吃力的喘气声,心急如焚。

“汪、汪…”白狗习惯性的拉长了嗓子叫唤着,以往憨二听惯了白狗在冷清的院子里的叫声,倘若不叫,会觉得缺了点什么,如今听起来这么刺耳、不安,他怕惊扰了县长,吵了县长。憨二忽然意识到是不是白狗每晚的叫声吵了县长?白狗从未被制止过吠叫,现在喝斥,它自然吃不透主人是在制止它喊叫。憨二制止不了白狗,实在找不出让那畜生不叫唤的法子,思前想后,决定卖狗!

天大亮了,憨二、麻姑早已做好了早餐,悄悄地等县长起床,县长能多睡会,是多好的事啊。“汪、汪…”白狗又咬起来,有人来找县长了,憨二挡在院里,小声说县长病了,今天就别打扰他老人家了。这时,县长开门出来了,所有人都大吃一惊,县长眼圈发黑,眼里布满血丝,面庞浮肿,很显然,县长病了。来人是监修水利工程的负责人,说没什么事,一切都好,只是过来看看县长。县长问问水渠修筑的怎样了,进度如何?事多,忙忘了,这两天没顾上过问。县长还叮咛,如果有一天他走了,这个水利工程一定要如期、保质保量完成,为民众谋福利,做事情才有意义,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。县长有气无力的说完了这两句荡气回肠嘱托,就闭起眼睛休息,几个来人怜爱的看看县长,不再说什么,悄悄起身走了。

憨二卖狗的消息一传出去,下午就有好几个买主来商量价钱。憨二挑了个面善、家境好的,没有进行讨价还价的环节就把狗卖了,只要求一点:对狗和善些!那人说那是自然。为了和狗混个脸熟,那人天天上午下午的来憨二家串门,和白狗混熟了再拉狗,在白狗对他摇尾巴时,也就是三天后那人拉走了狗。拉走白狗时,憨二躲在屋里没出来。

这三天里县长卧床休息。头一天,邻村的老中医带了儿子专程来“望闻问切”,悉心诊断,开了药方,让儿子去自家药房取药,村里派了小四轮拉大夫的儿子去取药。只一个小时后,憨二就在老中医的指点下仔细地去熬药了。老中医说县长是陈旧性哮喘,最初是慢性支气管炎,简称慢支,刚得时没治好,拖久了就成了哮喘,哮喘是治不好的,治疗只是让病情有所改善,尤其咳嗽时上气不接下气,还挺危险的。憨二听了,锁紧了眉头,问老中医如何能缓解咳嗽,这两晚县长咳得厉害,老中医给了憨二一个偏方:把麦麸子炒过,拌上蜂蜜,调匀,贴在背心,很有效果。憨二听完,立刻备料炮制去了。老中医还提供了一个名不见经传治疗哮喘的偏方,就是枸杞、党参炖狗肉,炖好后吃肉喝汤,纯白毛色的狗肉效果更好。憨二听完,有点发瘫的感觉。

经三天的调养,县长的脸色红润了许多,咳嗽果真不那么频繁,哮喘状况也好转了过来。这期间,县里派专人专程专车来接县长回去治疗,县长坚决不走,说再给他一段时间,把手头上几件不能再拖的事安排妥当、上了轨道、一切就绪他才会离开。还强调西坝镇的医疗设施极其简陋,应该补充健全完善一下,周围村民都来这里看病,总不能连最基本的诊断医疗水平都达不到吧!所幸,这里乡村医生的医术很不一般。他让来人把他的意见带回去,他会抽空回去向县委、向组织作进一步阐述、解释、说明。

      身体稍微好转了些,县长就开始忙乎了,依旧早出晚归,无论谁劝都没用,他的座右铭就是:当官不为民做主,不如回家卖红薯。村长也早早晚晚的过来探视一圈,背着人叮嘱憨二,如果有生人来问县长的事情,除了说县长拼命工作外,这也是事实,不要多说什么,说多了不好。憨二有些纳闷了,最近老觉得不对劲,空气中总弥漫着神秘的味道,那两个神秘的干部和不友好的谈话;还有县长和所有人的对话,都没有以前那样好懂,憨二有时听不懂那话里的意思,觉得一切都怪怪的,并且总是预感到会有什么事情要发生。

      憨二向村长说起了前些天的事情,村长埋怨怎么没给他汇报。村长说县里来人已向他三番五次问询县长来落水村的所有情况,县长也知道了,叮嘱他不要告诉憨二。他活了五十多岁,没见过县长这样的官,只在戏里听过为民做主的好官,觉得现实中没有,可老天爷却让他遇上了,是他的福气啊!说到动情处潸然泪下,说已经有人在整县长了。县长把钱用到这方穷土地上了,给穷人办了这么多实事,断了有钱有势人的财路,把他们得罪了,人家暗地里给县长使绊子,写匿名检举信,诬陷县长收受贿赂;讲排场;要求专人伺候;收买人心;搞官僚作风,让不明真相的村民们叫青天老爷等等,可能还有贪污的嫌疑,搞不好要坐牢的。村长讲完这些脸已涨得通红,青筋暴涨,情绪激动。此时憨二也是满腔愤懑,有一股要将这混沌的世界撕碎的冲动,他对县长的膜拜已不是最初那种权利的光环照耀下的自豪和荣耀,而是一天天用挚热的心血铸就的对一个长者的无比敬仰与尊崇,他愿意像对待自己的父亲一样呵护照顾这样一位老人,这位老人用他朴素博大的情怀,感动、征服了这片贫瘠的土地和这片土地上的人们,使这里的人们看到了希望,憧憬明天的美好生活,感受到了春暖花开、万象更新。可是,一切美好的存在并不会长久,风和日丽的背后总有暴风雨隐匿着,相机而动。

     村长还嘱托憨二最近少去石木匠家干木活,以后有的是时间,看样子县长在落水村待不了多久,多照顾照顾县长,难为县长拿你当儿子一样看待。憨二把头低得很深,拼命地点着头,泪珠子噼里啪啦的直往下掉。

     转眼又是一个月过去了,县长的身体大不如以往,眼圈老是黑黑的,笑容更少了,可在家待得时间多了一些。得知憨二把狗卖了时,有些气呼呼的埋怨憨二:“真是个傻蛋!那么灵性的狗,再找不到那样的了,你不要,卖给我算了”县长叹着气惋惜。憨二傻乎乎的赔笑:“你想养狗,我给你查访一条好的”。

      晚上,憨二睡意朦胧间,听到院门“嗤、嗤”的在响,还有狗喑哑的嘶叫声,憨二顾不上初秋时节的凉意,来不及披衣,就赶紧出门查看,原来是白狗挣脱铁链回来了,憨二坚持不让白狗进门,直到天亮。白狗见人就咬,却不下嘴,只是叫唤,即便这样,路人也不敢近前,憨二只好暂时收留。县长看白狗回来了,高兴了一大截,坐在院里,给狗喂食。午后白狗的新主人来寻狗,要带走,白狗狂吠,就是不走,憨二抄起村长拿过的那根木棒,朝着狗头就要抡下去,那白狗并不躲闪,惊愕地看着憨二,憨二手一软,木棍掉在了地上,憨二抱着头蹲在地上哭喊一声:“祖宗啊!”县长说:“留着,不卖了吧,这钱我出。”憨二无奈地摇摇头:“不行,已经卖了,钱都收了,还是让拉走吧”

      白狗的新主人来拉狗时,憨二又躲出去了,回来时眼睛红红的。这回新主人弄了一条更粗的铁链拴着,一反上次的和善,动辄棒打棍敲,还不给吃的,白狗更有对策,没日没夜的狂吠,见人就咬,真咬,没人敢近前。不得已,新主人来求憨二,还是把狗拉走吧,这畜牲根本就降伏不了。这回县长说什么也不让憨二卖狗了,说狗不在的这些天他一点也睡不着。憨二一下子像驾了祥云般的轻松,赶紧原封不动地捧出卖狗的钱退还给那人,那人千恩万谢,拿着钱走了。

      白狗回来了,县长、憨二的精神好了一大截,脚底下也仿佛轻快了些。县长格外高兴,嘱咐憨二,没事可以看看他来这之后做的两本笔记,不认识的字问他,不明白的地方他会仔细说明,只是爷俩的交流,没别的意思。憨二平日里打扫整理县长的房间,有时会看见县长的笔记,总是小心翼翼的归置整洁,从不敢乱翻乱动。总是很好奇,县长都写些什么呢?现在县长让他看,那一定是对自己很有用的东西。憨二立刻搬出两把椅子,摆在院里的石桌旁,给县长泡了杯茶,自己也坐下来,开始翻看县长的笔记。

憨二花费了大约十天的时间来翻看县长的笔记,笔记的内容大都是对西坝镇各个方面的了解,包括人文历史、地理环境、气候条件、地质特点、各种资源等都做了详尽的介绍、分析,接着是一些针对性的发展经济的策略以及具体的实施方案。此时的憨二仅限于认识里面的字,能读通里面的句子,可这两个笔记本里蕴含的宝贵财富、气势恢弘的政治抱负是他无论如何领会不到的。虽是不能领会,憨二依旧能感受到这两本笔记的份量,就像看过的武侠小说里武功盖世的隐者的秘笈、宝典之类的。每天要读的时候,憨二都会洗手,静心,专注地去读,简直敬若神明。

十月里的天气,总是阴雨连绵。又是下雨天,憨二没出门,在废报纸上研习画画,自从学了木匠,憨二还学会了油漆,有些家具要求画些图案,憨二就学着画起了梅兰竹菊,酷爱画这四样,一有空就在地上、纸上一样一样的练,县长看憨二很聪明好学,只要回县里,都会给憨二带些书,比如现在他临摹的《花鸟鱼虫的画法与技巧》就是县长送给他的。憨二正画的入神,村长披着雨衣慌慌张张地来了,不住声的喊:“憨二,憨二”憨二扔下笔,忙迎出来问怎么了,村长说;“赶紧去看看,下雨,路滑,县长摔到水渠里,腿摔骨折了,镇上派车要送到县医院去,镇上的车还没来,人现在在村委会,你去看看吧,县长让把你叫上”村长说完时,憨二已拉着村长出了家门,上了锁,疾奔村委会而去。

县长躺在村委会的值班床上,脸色蜡黄,已是寒意阵阵的天气,县长的额头上还是布满了细密的汗珠,不知县长忍受着多么大的疼痛啊!见憨二来了,县长拉住憨二的手,佯装轻松,挤出一丝笑意:“人老了,不中用了,摔了一跤,不要紧的,这回是不走不行了,也是好事,趁着养腿,还可以好好养养病。唉!还想着再干一个月再走,看来老天爷不给我机会了。我回去养病了,你有空就来看看我这老头子,家里你去过,还能找到不?找不到,就往家里打电话。你是个聪明的孩子,好好培养培养,一定会有出息的。”憨二没见过自己的父亲,可眼前的老人分明就是自己的亲生父亲,要不然自己怎么会揪心的痛!剧痛让老人的声音十分微弱,憨二坐到床边,让老人半靠在自己身上,有人劝憨二别动县长,让县长好好躺着,老人明白憨二的心意,由着憨二把自己半抱在怀里,坚强的老人眼睛有些潮湿。村委会屋檐下已站了好些人,村民们还在陆续赶来。憨二说不出一句话,直到镇上的吉普车来接县长,他把老人轻轻地抱到车里,双手紧攥住老人的手,生怕老人这一去就再也见不到了。来向县长告别的乡亲们越来越多,雨幕中人群分站两边,目送车子消失在泥泞的小路上,消失在迷蒙的细雨间。

天一亮,憨二就去找村长,央求村长带他到镇上打电话问问县长咋样了?村长二话不说就和憨二去了镇上。镇上的干部很客气,赶紧打电话到县医院询问情况,医务人员说骨头已经固定上了,县长的身体很弱,把县长疼坏了。憨二眼睛红红的对村长说要去看望县长,村长说:“行,我给你派车(小四轮,是村子里唯一的远距离交通工具)”

听说要去看县长,很多人都要去,村长说现在县长需要安静,谁都想去看看县长,所以只能派个代表,派憨二去就行了。临行前,村长也跳进了车厢,说他是村长,应该去一下。

在医院里,憨二见到了县长,才一天的功夫,又瘦了一圈。县长的腿上打了石膏,裹满了厚厚的白布,被高高的吊起,那样子一定很难受!憨二偷问大夫,多长时间能好,大夫说起码也要四个月左右,还要看治疗护理营养怎么样。憨二问怎么个营养法,前两样好像自己没法做到。大夫说现在天冷,狗肉炖汤是大补,憨二接着求证白毛色狗肉加枸杞党参是不是可以治疗哮喘,大夫犹豫着说,也许可以吧。憨二暗下决心,回去杀狗!县长很高兴憨二来看他,家里人都在,也都穿着朴素,县长把憨二和村长介绍给家里人,问憨二要是不回去就住到家里去,憨二说村里有事要回去的。县长让憨二先保管他落下的那些东西,就是些书啊,笔记本之类的。

憨二打听到了一个杀狗剥皮的好手艺人,憨二和手艺人谈话时几次哽咽着说不出话来,手艺人很是善解人意,说自己知道怎么做,一定让白狗少受痛苦。憨二再次叮咛,不能弄脏弄坏狗皮,狗皮有大用处的。

那晚,憨二依偎着狗,陪了白狗大半夜,任凭手脚冻得僵硬。白狗不时用舌头舔舔憨二的脸,它似乎知道自己已走到了生命的尽头,后半夜开始一直长嚎,叫声凄厉,叫得憨二的心都要碎了。天快亮时,麻姑来敲门,她知道今天要杀狗,憨二会很难过。麻姑要给憨二做早餐,憨二说不想吃,要不给狗做点吧。麻姑很利落的给狗做了盆面条,白狗竟然不吃不喝,眼角有明显的泪痕。麻姑说手艺人快来了,你去石木匠家干活吧,我在家里看着。憨二木然地点着头,转身就要走,第一次麻姑从身后抱住了憨二,说:“别难过了,还有我呢”

直到很晚憨二才回家,院子里死一般的沉寂。憨二疯了般的想让他的白狗窜在他身上,用热呼呼、柔软的舌头舔舔他的脸,然而,这一切永远不能够了,他的身体里充斥的全是荒凉、无助!麻姑见憨二回来了,手里拎着一瓶酒,已经是浑身酒气,看来已经喝多了,憨二从不喝酒的。喝就喝点吧,醉过去,心里可能会好受些。麻姑扶憨二睡下,悄悄扣好门,在县长住过的屋里半躺到天亮,善良的女人啊!

憨二一觉醒来,出房门不自觉看看狗窝,再来到县长住过的屋子,见麻姑还在,知道麻姑不放心他,住下了,一阵感动,心里发誓要对这个女人好一辈子。麻姑主动说起了杀狗的过程,憨二咬着牙听。“白狗真的没受多大罪,手艺人用酒泡了个馒头,白狗长嚎了几声,就吃了那个酒馒头,一会就醉过去了,只一刀狗就死了,狗皮剥得也很完整干净,村长也在,狗肉还冒着热气,村长就让人装到袋子里,包好狗皮,装到车上,还是小四轮,村长亲自送到县长家去了,村长说也不能让县长知道是你的白狗,他怕县长知道了不吃,狗皮让县长家里人以后再给县长”一切村长都安排妥当了,憨二没什么可操心的,就是心口疼!

麻姑把狗头、白狗的内脏装到憨二精心制作的木箱里,用车拉到村头白杨树下埋了,附近就是新修的水渠,县长是在那摔倒的,白狗的死不一样,没有白死!憨二立刻去了村头白杨树下,白杨树全是光秃秃的枝桠,已没有一片叶子,地上痕迹犹在,憨二又在白杨树下守了半天。十月间,天已经很冷了,麻姑怕憨二冻坏了,送来了棉衣,憨二心里十分感激,劝麻姑回去免得冻坏了,说过了今天以后不会了,县长说让他以后要有出息,麻姑陪着憨二一起守。回家的路上憨二告诉麻姑找个时间要上她家去提亲,年底就把麻姑娶过来,麻姑听完,喜悦之极,狠掐了憨二一把,跑回家了。

      落水村的水渠修成了,通水的那天,整个西坝镇的好几个村也通水了,只听远远近近的锣鼓声不绝于耳,如果要编写地方志,这一天应该编写进去,这是落水村乃至西坝镇有史以来最热闹、最有意义的一天。水渠是修成了,可县长扶植的其他项目随着县长的离开都换人了,从乡镇企业换成私营企业,企业老板是有头有脸、有权有势的人物们。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,这片土地上的人们,每当在浇地、喝水、有盛大节日的时候都会提起杨县长。

      据说,在县委常委会上,有人明目张胆批评杨副县长搞个人崇拜、结党营私、隐私舞弊等不正之风,可组织上给出了科学的结论:这些批评,只是一部分人的说法,不代表广大人民群众的意见,杨副县长是我县有史以来唯一民主选举出来的县长,总不能在民主选举中否决掉吧,总不能打民主的嘴巴子嘛!杨副县长还是做了一定的工作,连身体都累垮了,大家都有目共睹,这一点是可以肯定的,鉴于杨副县长的身体状况,是不是也要为杨副县长考虑考虑?会议结束后不久,杨副县长就被考虑到政协做副主席去了。

      憨二常去看望县长,县长还在家修养,知道了白狗的事情,握着憨二的手,摇着头叹息着,只说了一句:“什么都找不回来了!”憨二劝慰县长身体要紧。县长要认憨二做干儿子,憨二听完扑通一声就跪下了,喜极而泣,哭着喊了一声“爹!”

      杨副主席的书房有一副自写的对联:民生为大为官道,两袖清风是凡人。还有一幅郑板桥的《竹石》的隶书字画:咬定青山不放松,立根原在破岩中。千锤万击还坚劲,任尔东西南北风。

 

 

 

编后语

     此稿初写于1988年夏天,最初的写作动机已不能忆起,有一点可以肯定,当时我一定被文中记述的主要故事情节深深打动。原稿笔法实在稚嫩,布局、逻辑都欠合理,可字里行间扑出来的纯真情感是没有被淹没的。如今重拾,依然被深深感动,于是,耗以心血重新熔炉,无论好与不好,我自珍惜。

责任编辑:陆建民    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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